因为对米兰·昆德拉的作品早有兴趣,所以也就时常留心着他的新译本问世。最近在书店里翻书,猛然发现昆德拉的两本书并排放在一起,一时来了兴致,遂坐下仔细翻阅。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两本书的译者不同,翻译得却是一模一样。现把两本书的详细情况介绍于下,供有心人比照。书A:《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马洪涛译,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年10月出版。书B《米兰·昆德拉精品集》,李元芳译,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7月版。该书收了作者的三部小说:《生活在别处》、《本性》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顺便说一句,那书店是家正规书店,依我的判断,两本书怎么看都不像是盗版,当然,究竟是不是盗版还得专家说了算。
我像福尔摩斯发现了重要线索一样异常兴奋,从出版的时间看,他们俩人不太可能相互抄袭,那么他们是不是都抄自韩少功、韩刚的那个译本?为了弄个水落石出,我特意复印了马译本中的第三章“误解的词”两页,回来与韩译对照。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一个一模一样。朋友说:两页一样不能说明全部问题,于是一狠心又花15元从书店买回了那个马译本,逐章逐节对了过去,基本上还是一模一样。所谓“基本”,是因为马译本把正文各章中每小节的序号给去掉了,除此之外连文中注释和标点符号都完全相同。当然,若从技术处理的角度看,也有两处小小的不同之处:韩译本末尾附有一篇昆德拉的演讲词——《人们一思索,上帝就发笑》,马译本把它原封不动地拿到了前面,用成了此书的序。韩译本前面有一篇韩少功写的前言,马译本没敢偷,而是用一个名叫木心的人写的短文——《昆德拉:精神世界的漂泊者》——充作前言。这是两本书唯一完全不同的地方。
“案情”大白后,我却不知如何是好了。早就听说现在的翻译界很乱,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乱到这种地步。由此也就想到了学术界的一些事。我周围的同学有许多外语很好,经常听他们念叨:×××根本就不懂德语,可是专著的注释中却敢告诉大家他的翻译来自德文原著;×××专著中征引的英文材料很多,但全部都是人家专著的前20页,也就是导言部分,后面那几百页肯定他没看;×××翻译的那本书我手头正好有本英文原著,粗粗对了一下,漏译了不少。仔细琢磨一下,那些漏译原来是故意的,因为那些部分不好翻译估计他也翻不出来;×××外语不错,他的那本专著中有许多话(好多地方还是大段大段的)似曾相识,一对原文,才知道他是直接从人家那儿搬过来的。这些话不加引号也不给注释,完全就是自己苦思冥想出来的那种感觉……本来我还觉得学术界比较干净,听他们一说我有点晕菜;看到昆德拉的新译本,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学术界的小偷小摸以及不规不矩的动作当然比马、李二人做得高明,但性质上似乎没有多少区别。不过这种事也就只能圈儿内的人聊聊,因为估计好多人都身有短处,谁也说不起谁。你要是捉住一个问问,兴许他还会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上职称当博导拿学位抢占制高点夺过话语权,不偷点儿摸点儿行吗?这就叫做被逼无奈,这就叫做大盗盗国家,小盗盗御马。这话听起来或许还确实有几分歪理,因为现在的学问确实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中国字大家又都认识,对大家都认识的东西明偷暗抢肯定是违反了游戏规划,所以便只好跟英国字(学问大的学敢跟德国字、法国字)叫板。现在的硕士生、博士生入学考试外语很难,要求很高,是不是暗示他们练就一付好身手以后做起动作来方便?不敢往下想了,就此打住。
走笔至此,我忽然觉得与体制的惯性相比,话语的呼吁与声讨其实是相当软弱非常无力的。我又想到那次在书店的经历——当我举着那张复印件兴高采烈地向售书员宣布我有可能发现那俩家伙抄袭的证据时,售书员和风细雨地把我数落了一顿:您操那份闲心干嘛?要不您就跟人家学学也抄一本,出来书我们给您卖。我讨个没趣,福尔摩斯的感觉已灰飞烟灭,只剩下福尔摩斯的一句口头禅在耳边不断回响:Elementary,Elementary。
编辑手记:
3月初这篇稿件就到了我们的手上。因为对稿件中的一些说法不很确定,就到书店买文中提到的那几本书,可几次都扫兴而归。委托几位大学里的朋友从图书馆中借,也杳无消息。
无奈之下,与作者联系,其间寻人几分波折,又另有一番故事。所幸当天晚上作者来电,我向他说明了我们的看法,希望他的文中能多加些引证。令我们感动的是,5天以后作者的修改稿就到了……
感激之余,再次向《书海风云》的作者和读者表示感谢,谢谢你们的支持,希望以后我们能更好地沟通。